我第一次听到阿勒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年。因为我们班的班长李志远,来自于阿勒泰地区。我第一次知道阿勒泰的李娟,是七年后年的5月份。李娟,全国叫这个名字的人,可真不少。在我的前堂村,杂草丛生的李家巷里,我家老房子后面,原来就住着一个叫李娟的姑娘。由于我烂到极致的记忆力,我已经完全想不起,到底从哪听说的这个阿勒泰李娟了。但没有关系,总之年5月18号,她的《阿勒泰的角落》落到了我手里。
这本书是李娟在喀吾图、在巴拉尔茨、在沙依横布拉克、在桥头、在红土地生活时写下的文字。生活明明是艰苦粗粝的,但读起来一点儿也不沉重,反而轻松温暖,不时惹你发笑。清新、质朴、可爱、俏皮、纯真、自由......这些字句所散发出来的力量,让你忘了世间所有的喧嚣,让你静下心来去感受生命的本真和生活的本质。
我见过很多喝酒的人,也见到过一些喝醉的人。李老爹不爱喝酒,在我上大学以前,我几乎没有见过喝醉的人。很糗的一件事情是我被喝醉的人吓哭过。醉酒的人让人害怕,可李娟笔下的那些酒鬼却是可爱到令人发笑。
酒鬼沙合斯到我家店里打酱油,真是令人惊讶。我妈问他:“为什么不是来打酒的?”他回答得倒挺痛快:“二〇〇〇年了嘛,喝酒的任务嘛,基本上完成了嘛!”可是才过几个小时工夫,这家伙又来了,他把我们家商店门“砰”地一脚踢开,眼睛通红,头发蓬乱,外套胡乱敞着,上面的扣子一颗也没有了。他绕着很复杂的曲线走向我,把手里的瓶子往柜台上重重地一礅——又来打酱油。
......
我们是裁缝,所以我家挂着一面全村最大的穿衣镜。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酒鬼,从村里的各个角落集中到我家店里轮流照镜子,每人还随身带着梳子,一个个沉默着,没完没了地梳头......真让人受不了。
喀吾图喝醉的人简直千姿百态。有挨家挨户还债的巴汗,有挨家挨户收电费、收完电费又挨家挨户去掐电的电老虎。就连小电工,也是个小酒鬼,大门牙喝醉时跌掉了。小电工跟着师父学了七年,除了喝酒什么都没有学会。接个小线头还被电打得龇牙咧嘴。还有一群人,晚上喝醉了就咣咣咣敲门,一敲敲好几个小时,不烦不燥,特别能坚持。敲到天亮,回家睡觉去,一觉睡到晚上,吃饱了饭,再去李娟家接着敲......这群可爱的出着洋相的人们啊,我简直要笑死了。但回头想想,醉鬼哪能只有这些令人发笑的行为呢?晚上一群醉鬼在门外敲了一夜的门,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是内心强大到看轻它,只记住发笑的部分了吧。
黑走马,是哈萨克族最具代表性的民间舞蹈,它广泛流传于新疆境内的哈萨克族居住区。我曾经在年轻的时候吭哧吭哧学了好久好久,但还是手脚不协调,肢体很僵硬,根本找不到她(他)们跳起舞来时的节奏感。
叶尔保拉提妈妈喜欢跳舞,可是这是夏天,村庄里很少有舞会的。她就自己哼着“黑走马”的调儿,展开胖而矫健的双臂自个儿跳。想到这么胖的人,跳起舞来居然也极富美感。她扬着眉毛,骄傲地眯着美丽的大眼睛,手指头一根一根高高翘起。身子完全进入了一种我所感觉不到的旋律和节奏之中。那些招式看似简单,不过一颤一抖、一起一落而已,却总是看得人眼花缭乱,无从学起。
我遇到过很多很多会跳黑走马的人,最小的一个才两岁半。他是一个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嫩的哈萨克族小男孩。他黄黄的头发,软软地趴在他大大的头上。他很害羞,说的话我听不懂,当然,我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他只是在我抱起他的时候,紧紧搂着我的脖子。那么软的小身子,听话地靠在我的怀里,心都化了。想抱紧他,又怕一腔蛮力弄疼了他。真是纠结。他妈妈让他亲亲我,他眯着笑弯了的眼睛,转过头来把他满嘴的口水蹭在我脸颊。他妈妈又跟他说,你给姐姐跳个舞看吧。他抬头看看妈妈,再看看我,然后从我怀里挣出去,站在桌子前面的小空地等着。这算是答应了,要给我跳舞看。等他妈妈打开手机里的黑走马音乐,他开始扭着肉嘟嘟的小身子,有板有眼地跳起来。他的小脚丫子颤巍巍地踩在点子上,双肩跟着节奏一耸一耸的,脸上满是嘚瑟地冲着我笑......
我们家养过狗,养过猫。养狗的时候,会学狗叫;养猫的时候,会学猫叫。好像这样就能跟它们对话了一样。当然,这样干的肯定不只我一个人。李娟的妈妈,是一个跟鸭子对话的人。
鸭子最有意思了,我妈叫:“鸭!”
它们就“啊!”地回答一声。
我妈要是叫:“鸭鸭!”
它们就:“啊!啊!”
我妈:“鸭鸭鸭!”
它们:“啊!啊!啊!”
寥寥几字,画面感十足,看一次笑一次。
我们家没有养过羊,所以我不知道羊可不可以不吃草,至少我见到的别人家的羊都是吃草的。
我们家也养过一只羊。只可惜当时我不在家,等回来时,它已经长得老大了,也就不那么好玩了。但我想它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否则我妈也不会把它惯成这样——它居然不吃草!只吃麦粒和玉米。你听说过有不吃草的羊吗?
李娟的妈妈简直是一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人。她蔑视艰难,又当木匠又当铁匠,做柜台,修屋顶,做铁皮烟囱,盖房子。她热爱自由,完成一天工作后喜欢背包去深山里逛。
她一个人在深山里,背着包,带着水和食物。因为有家再身后等候着,所以她不着急。她平静地走着,有所希望地走着。她走过森林,穿过峡谷,翻过一个又一个大坂,在风大空旷的山脊上走,在树荫深暗的山脚下走,在河边走,没有边际的走......就她一个人,食物吃完了,但她还是不着急。天还早,太阳明晃晃的,天空都烫白了一片。另外还有世界本身的光,那么地强烈。......当她一个人走在空空的路上,空空的草地里,空空的山谷,走啊走啊的时候,她心里会不停地想到什么呢?那时她也如同空了一般。又由于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到她这副赤裸样子,她也不会为“有可能被人看见”而滋生额外的羞耻之心。她脚步自由,神情自由。自由就是自然吧?而她又多么孤独。自由就是孤独吧?而她对这孤独无所谓,自由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吧?
一个自由的灵魂,在旷野中行走。走啊走啊。我突然有了强烈的欲望要去趟阿勒泰。三个月后,八月底,我带着《阿勒泰的角落》,去往阿勒泰地区,找寻那片可以一直走的旷野。
我沿着水边在树林里走,看远处的雪山,看水里的船,看山上的孤独的树,喂食流浪的狗。
我沿着长满青草的山坡走,闻着牛粪的味道,听着河水的哗啦啦,喝着乌苏,等着太阳被山淹没。
我沿着长长的弯弯的公路走,看见朝霞,看见炊烟,碰到牛群,碰到牧羊犬,碰到大鹅,碰到烧烤摊。
我沿着无尽的草原走,遇见骑着摩托采松塔的巴郎子,遇见走了很久的徒步者,遇见小溪,遇见混乱的车辙印,遇见差点儿遇到坏人的夜晚。
我穿过树林,走过小桥,走过花径,遇见雨,遇见山间升腾而起的雾,遇见蹄声清脆的跑着的马,遇见被塞进后备箱的羊,遇见亲吻我头发的人。
我找到了小白羊,找到了烤鱼摊,找到了捕鱼老人,找到了有着五颜六色房子的小镇,找到了额尔齐斯河,找到了好吃的拉条子、揪片子。
我找到了改名为“狐狸书屋”的李娟书屋。我走进去,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穿着讲究的女人背影。听到有人进来,她转过身来,是一个四五十岁、很有气质的女人。我看了眼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成摞的书。《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九篇雪》、《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平时汉子的我,竟退缩了。我居然不敢走上前去跟她说话。等到我把小店逛完,写完几张明信片,听了几句她跟别的顾客的谈话,才淡定地走上前问她是谁。是的,我以为她是李娟书里那个无所不能、独立、坚韧、自由的妈妈。她笑了,告诉我不是。但她跟我说了,李娟在哪里工作,她妈妈住在哪里。她还跟我谈论《冬牧场》里的场景,其实我还没有读过这本书。
我没有找到李娟。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住过阿勒泰的村庄,我穿过阿勒泰的树林,我看过清晨的山脉、黄昏时的河流、夜晚明亮的星星,我呼吸过山里雨后凛冽的空气......
一个角落里,有什么?那里呀,有个阿勒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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