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勒泰的那段时光

关于阿勒泰的那段时光

AltayMemory

01

离开

当我拎着行李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弃我而去的大巴车狂奔时，我的内心是崩溃的。万万没想到，出发之际，我的团友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缺席，车子径直驶离了度过一年朝夕的校园，而我竟也以这种呼啸而过穿越送行人群的方式，给前来道别的百十来名学生们留下了我在阿勒泰的最后印象。

好在司机大哥似乎是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无助的我，在学校门口把车子停了下来。

面对我略显滑稽的狼狈样子，大家倒丝毫没有歉疚的意思。好在也正是这一插曲冲淡了离别的忧伤。虽然我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但若让我认真面对那些隔着车窗还不时潸然泪下的可爱学生——或者说弟弟妹妹们，我也一定会控制不住流泪的。

大巴车最后一次载着我们迤逦穿行在阿勒泰的街道上，透过车窗望着城市边缘的骏马雕像，蓦地想起一年前刚刚来到阿勒泰，也正是在此地，这样透过窗户看到的那只从容不迫地穿过马路的松鼠。

在车上，我把装着充电器、笔记本和办公室钥匙的提袋一并还给了飞哥——这些都是他在前一天晚上与我们话别、畅饮正酣时托付给我的。这位有着和我们一样的活力与爽朗、又兼具长辈的仔细与稳重的兄长，一年来都是我们各种集体活动的带头大哥。送走我们，他也能暂时轻松个把月，再迎接下一批年轻人们的到来。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总有人年轻着。阿勒泰岁月里的那些人，都在与一波波年轻人的相伴中，留下了越来越多的故事。

当大巴车绕行在阿尔泰山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连接处的几个石头山丘间，一行十四人不自觉地都把视线转向右侧，与那在万米高空都看得到的“金山欢迎您”五个石头铺就的大字默默作别——那是我们来到阿勒泰时第一个感到新奇的标志性事物。小小的城市，到机场的路也十分爽快，当我们的大巴车徐行到达时，我们在阿勒泰的“爸爸”——二中的莫校长，连同一众朝夕相处的几位老师们，早已在此等候了。阿勒泰的机场向来是几乎不用排队的，可是正巧那年某项拉力赛事终点站在阿勒泰举办，许多选手和媒体人也在此乘机，候机人群甩出了长长的队伍，小小的值机厅显得有些拥挤。不过也正因此，我们有了更充足时间与各位老师依次拥抱作别。大多数送行老师们没做过多停留便匆匆离去了，可能是担心停留久了离愁别绪会过度发酵，毕竟此时心思细腻的姑娘们，已经泪光泫然。

飞哥、史哥、勇哥一直把我们送到安检入口。一年以来，数不清楚这三位哥哥带我们品过多少美食、喝过多少酒、说了多少交心的胡话之后我们互相送别过多少次，然而这次可真很难有下次了。相拥道别后，我甚至没敢回头。

当小小的客机脱离广袤的戈壁怀抱，在农十师的农场上空调整航向时，我一直凝望舷窗外北方那高耸的雪山，直到它在视线中消失不见。我甚至相信那就是阿尔泰山的友谊峰——它不仅仅是阿勒泰的标志，它的名字也蕴含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收获的最珍贵的财富。

“来了一年了，还是不知道友谊峰是什么样子。”坐在邻座的伟宏一下子看出了我的心思，“下次回来了，咱骑马去那里看看。”

我想，骑马、登山倒不是那么重要，能回来看看就好。

可是以前从这里离开的人，回来了多少呢？

02

我的团

我们一行十四人是南开大学第十六届研究生支教团，共青团中央西部计划洪流中的一朵小浪花。年复一年，母校选派志愿者到西部地区去支援当地教育事业，在全国那么多的高校研究生支教团中，南开大学研究生支教团或许会比较特殊——十余年来，我们始终与同一所学校直接对接，进行定点服务——新疆阿勒泰地区第二高级中学。阿勒泰的老师们年年如此，迎来又送走，送走又迎来；南开的我们亦是如此，一批又一批，转眼已经二十年。二百余位南开学子在阿勒泰的土地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最不平凡的青春热忱。如果谁能把这十几年间的精彩故事记录下来，那绝对是部精彩的纪实文学作品了，可惜我不了解前辈的过往，也无从参与后继者的历程，只能捡起自己的旧账，感慨光阴荏苒。

↑二中校园一角

年十月，第十六届支教团正式成立了。在接下来的八个多月中，大家一边料理着大学最后时光的种种事务，一边积极地参与支教团的活动。大四的同学们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开辟新的圈子了，大多是在一边理顺着这几年的种种情怀，一边为自己的未来打拼。而我们这十四个人，却在一次次地培训、实习、例会、集体活动中越走越近。这个团体在阅尽大学四年的千帆后依旧令人振奋：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还算丰富的经历——试想一下，富有胆略与执行力的实践先行者和科研成果颇丰、成绩优异的学霸在这里风云际会，创意无限、技术过硬的极客与活跃在各种团体与活动一线的有为学子们齐聚一堂，这些人迸发出的能量，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年7月23日，带着对于新疆、阿勒泰的无限向往，我们十四人正式开启了为期一年的新疆历程。站在现下回顾支教的时光，我们用一年的青春收获了切实的工作经历和知识技能，收获了面对困难时的坚韧，收获了面对未知与变化的冷静心态，收获了一批值得尊重的前辈同事，收获了一大批认可我们、尊重我们的弟弟妹妹，收获了志同道合共度风雨的毕生挚友。十四个人在一起，无论面对艰难、挑战、压力，还是欣喜、振奋、感动，我们一直共同承担、共同分享。这个一切如此匆忙的年代里。找到一个合拍的人都那么难，打包送来了十三个如此优秀又投脾气的朋友，荣幸之至。

从新疆回来后的岁月里，我们从一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大学生，逐渐变成了有经验、有历练的青年人，在各行各业中继续自己的生活。然而不论身份如何，潜移默化中多出来的是在讲台上磨练出的沉稳自信，是在与学生相处时培养的倾听与耐心，是梳理复杂教学内容时形成的结构化思路，是激发、鼓舞学生时开发出的热情和感召，是面对未知和困难时的无畏和沉着。每一个支教团的志愿者最常挂在心头的一句话就是，“用一年不长的时间，做一生难忘的事情”。我想，这一年的时间，正是用心的投入带来了成长作为馈赠，才无比令人回味吧。

↑聚在一起探讨工作的我们

03

相知

在飞往阿勒泰的途中，一路透过舷窗，看着下方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强烈的不真实感在内心涌现。我是一个喜欢走动的人，每次长途跋涉后看到与此前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总会有一种仿佛梦境的错觉，这次更加强烈。陌生但心驰神往的边陲大地、期待却又充满未知的生活、已准备许久但又无比敬畏的全新征程……思绪交加，我竟已经分不清远处那柔软的白到底是山巅雪顶还是漫卷白云、分不清下面那浓郁的灰蓝到底是云朵投射下的影子还是荒漠中蓦然出现的湖泊。

视野内无尽的荒凉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片湛蓝，可以清楚无误地看出那是一大片真正的湖水，北侧还挂着一条细细的蓝色绢带。镜面一般的水域在沙漠黄色的背景映衬下格外明显。北边的细细的河流便是额尔齐斯河，而眼前这汪湖水是新疆第二大湖乌伦古湖，又叫“福海”——这名字简单通俗的大片湖水是大漠中不可多得的渔业基地，确实称得上是造福一方的戈壁之海。

飞越过乌伦古湖后，地面不时出现规整的绿色色块，这些绿色逐渐沿着嵌着绿边的不规则蓝线连成一大片，一直蔓延到远处巍峨的山脚下。那些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十师在戈壁边缘开垦出的农场，中间还不时夹杂着一片金黄的矩形——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昂着头用浓烈的色彩，为天边来客述说这片神奇土地的热情与欢迎。

阿勒泰的机场很小，飞机降落后没有漫长的滑跑，我们也很快领到了自己的行李。车子开出机场走了短短的一段路，远处土黄的山腰上出现了五个大字，正是那用戈壁中的白色石块堆就的“金山欢迎您”，向每一个来往的过客展现边疆小城的热情开朗和广袤戈壁的苍凉寥廓。

车转过几个弯就进入了城市，路边潺潺的克兰河向我们展现着这座城市活力充沛的生命脉络。几位同行伙伴倒很关心这条河哪里能下去游泳。非常遗憾，这一年也没能享受到浸在水中的体验——克兰河水浅流急，河滩上卵石密布，贸然下河是很危险的。而且，河水主要的来源是上游阿尔泰山之中密布的山泉溪流，都是由融雪汇聚而成的，水温很低。哪怕是盛夏时节，河水依旧冰凉，普通人冒然下去怕是承受不了。

↑雪山下的小城

我倚靠着车窗，望着城市一座座不高的小楼，竟有了一丝紧张，毕竟一直想象的场景正在眼前铺开成现实，而一心期待的事业带来的责任也即将压到肩上。

大巴车绕进一个满是路障的小路口，从一个略显破败狭小的校门驶入地区二中校园。这个我即将生活、工作、快乐、忧伤一整年的地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颇为割裂。以主路为界，两侧的校园呈现了两个世纪的风貌。北侧的综合楼、宿舍楼、体育馆、小广场颇有发达地区高中的质感，而南侧的狭长教学楼和满是杂草的土操场则让我们确实有了那么一丝“支教”的感觉。

↑升旗仪式

“莫爸爸”早已在宿舍楼前迎接我们，嘱咐大家好生安顿。这无比亲切的称呼来源于莫校长多年以来对历届支教团的亲切陪伴与照料。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显得比那亲切的称呼苍老了不少。

当天我们见到的，还有团委书记徐飞老师和信息中心王勇老师。这二位老师一直与历届支教团亲密无间，直到现在还与很多支教团的故人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彼时三十出头的二人，几乎是与最初的支教团一起来到地区二中的，从一样的年轻，慢慢变成了支教团的哥哥，想必支教团对他们来说意义也颇为独特吧。而对于这包括二位在的内爽朗大方的前辈，我们也都习惯以兄长相称，他们的热情与真诚，也着实令所有人深深感激。

飞哥在第二天马上要到延安去参加进修培训，没做过多停留，但勇哥则着实让我领教了豪爽的新疆人的待客之道。刚刚稍事安顿，勇哥便直接把我们拉到了饭桌上：“各位来到新疆不喝酒可说不过去啊！”没办法，只好拿出东北汉子的洒脱，来应这西北的阵仗了。

这一年喝了不少酒，或许是此生的酒精摄入量巅峰也不夸张。事实上我们始终没有完全领悟阿勒泰对白酒的钟爱。也是直到后来隆冬时分天寒地冻，我们拿出额河小酌取暖、交心畅谈之际，似乎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浓烈的液体虽并非五谷佳酿，却是北疆生活足以增添仪式感的小小注脚。酒从来不会让人生更厚重，但曾经那些值得用烈酒相伴的人和岁月，注定会成为此生铭记的不朽章节。

早先我们听闻这边的物价相比于内地会略贵，所以大家都带了装满好多日用品的行李箱。但当我们走进学校斜对过的超市时，发现商品一应俱全，而且价格并没看出有多么吓人。反倒是在校园一块五的矿泉水，在这里只需要一块。大街上也没有出现传闻中拦住我们就问“你一定是南开来支教的老师”的淳朴当地人。想来也是，毕竟从面貌来看，阿勒泰早已是一个齐整、美丽的现代城市了，随着岁月的逝去，我们的工作早已不再演绎那种轰轰烈烈的剧情，而是像这里习惯了我们的人们一样，慢慢地归于淡然和平静。

04

意义

现在回头来看这一年的“支教”，着实只是踏踏实实做了一年人民教师，无所谓奉献，更无所谓高尚。原本以为会在这里热热闹闹地把“发达地区”的理念引过来，再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闭塞”的学生们呈现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不过事实证明这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并不缺这些。资讯发达的年代，飞速发展的地方经济，让这个远在北部边陲的小城依旧能够紧跟时代步伐，而且随着素质教育理念的不断推进，在升学率连年在高位稳定的同时，校园多样的文体活动更是让许多东部地区学校汗颜。

说实话，新疆教育的大环境还是不错的，至少从我的学生们身上，并没有那种死板的应试教育气息。大家普遍在相对较为宽松、开放的环境中成长，这里的孩子们似乎相对更加从容，学校也更乐意在校园文化建设、校园活动当中投入更多。整个一学年，各种演讲比赛、合唱比赛、征文比赛、联欢会、成人礼等大大小小活动接踵而来，单单是与兄弟学校的各种友谊赛事就举办了四五次之多。能够在一个包容、开放、阳光的环境中成长，我还是很为这些弟弟妹妹们感到高兴的。

↑同学们自行组织编演的的新年联欢

但是面对办学规模日渐扩大的局面，学校师资力量还是捉襟见肘的。毕竟在严格保证教学质量同时，还要举办丰富多彩的活动，所以精力充沛、更懂学生的年轻教师就成为了抢手资源。我们也自然地一边担负着教学任务，一边在行政部门兼职——三个年级、七个科目、八个兼职岗位，十四个人就在这些交错的工作中，默默地用勤恳收获着宝贵的为人师长的体验。从新生报到、军训，到一年服务期满临别之际，这一年的所有关键任务我们一次都没有落下。

来到阿勒泰的第二天，就是新生报到。回想当时，我还因为前一晚的额河有点迷糊。恰巧我所负责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因事而不能来组织报到，所以我便成为了这个班的暂代班主任。在紧接着到来的军训中，每天给同学们总结点评、加油打气，遇到头疼脑热的突发状况，务必悉心关切一番。班主任不在的时间里，我带领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完成了班级破冰、班委选举，每天早早地来到班级，一边与大家谈谈心一边鼓励他们；也一直在军训场边的树荫下，一边目睹着他们在通透无比的阳光下逐渐晒出黑红的肤色，也一边回想自己的高中时代。军训最终以往返二十公里的野外远足拉练作为收尾，当这些孩子们在山顶草甸的终点处簇拥着我，拍下那意气风发的大合影时，我感到我们的心，算是完成了与彼此的联接。

↑报到当天

↑军训

↑远足拉练

↑我和同学们

然而造化弄人，在此后的两个学期的教学中，我生涯伊始的班级、在阿勒泰最初结下情谊的同学们，竟没有机会再续前缘——我甚至没给他们代过一节课、讲过一道题。哪有那么多缘来如此、自然而然呢，猝不及防地相遇、又始料未及地分开，或许是这门名为“人生”的科目中我们共同经历的一课吧。

开启教师生涯后，一切按部就班，偶尔会有小小赞誉鼓励，但我们深知那是本分所在。9月，时任校长龚克教授到访阿勒泰，那是支教团和二中首度迎来南开校长。一番正式的会晤结束后虽已是深夜十一点钟，但龚校仍主动提出到校园来看看。目睹着龚校与莫校二人快步疾行在克兰河边的背影，感喟于两位勤勉长者为教育事业奉献毕生心血的高风亮节之余，每个团员心中力量更加升腾——“立公增能，作育新人”，龚校长给我们的寄语，让金山脚下的每一天，都值得更认真努力地对待。

然而，随着工作的深入、新鲜感的褪去，苦闷与烦躁也在慢慢酝酿。入秋以来，原本干燥清爽的阿勒泰几乎天天阴雨连绵，而十月的每个周末都要面对各种监考任务，于是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就在连续一个多月无休后，筋疲力竭地迎来了长达近半年的冬天。来自东北的我对冬天自是不会抗拒，可是，这是我们面对的第一个交通闭塞、活动单一、工作压力大的冬天。牛羊已随牧民前往冬牧场蛰伏，克兰河也在冰雪中逐渐隐匿原本奔腾的身形。即便是踩着齐踝深的积雪走上骆驼峰，放眼望去，除了白还是白。这个极度寒冷、交通不便的小城市，也没有什么业余休闲可言。由于经纬度的差异，当地要到九点多才能放亮，而下午四五点钟就已日薄西山，白天短得令人抓狂。人们必须用厚厚的装备去抵御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皮肤干裂、冻疮甚至也已不稀罕。所以，对烈酒的偏爱也不难理解了：又冷又漫长的冬天，出行不易，活动不便，莫不如喝点酒——既能暖身子，还能刺激容易萎靡的精神。好在会有篮球和滑雪，前者在平日里总能让大家无比期待晚自习结束后的浓黑夜晚，后者则足以让漫山的银白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时光很快来到下学期。比起此前一直在校园内的工作和生活，最后的阿勒泰岁月里，我们的边界也逐渐得到了一些扩展。和地区团委志愿者们的远足、和教育系统同仁们的登山比赛、在春和景明后我们自行组织的郊游、骑行……而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一段颇不平凡的旅程。在被学校举荐参加了一次演讲比赛获奖后，我竟有幸被地区教育局选中组成了地区民族团结宣讲工作组的一员，与母亲年纪相仿的王老师带着宣讲小队，从寒极富蕴到国门吉木乃，两周的奔波中我们走遍了阿勒泰的土地，在逐地宣讲民族团结案例之余，还有幸去到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的阿尼帕老人家中拜会。如今回想起那时每日在戈壁中驱车数百公里的旅途，总会后知后觉地脑后一麻——本意是去宣讲布道，没想到所学所得远超给予，实在是惭愧。

↑地区教育系统演讲比赛

边疆教师的岁月就在一个个知识点、一道道习题、一次次考试、一场场活动中，飞快地闪过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或许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一天终将永远离开，所以在这里的每一天都非常用力。想必每一届支教团皆是如此，那么多共同经历的鎏金瞬间，只需只言片语的闪光，就能连缀起十几个人共同的回忆珠帘。

有人曾问：“这一年的支教有什么意义？”虽然身在其中，谈“意义”不免主观偏颇，但我想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对阿勒泰、对这一年的岁月魂牵梦萦。

能为一些年轻人的学习成长助力，或许就是意义。

我们都从高中生的时代过来过，也都深深理解，如果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有机会得到一些启示是那么的重要。身为一名教师，也时时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对于学生一定会有诸多影响。也正因如此，每个人在教学和其他事业中，都无不小心谨慎且全力以赴。比起坚守岗位多年的老师们，我们做到的着实有限，但能在此过程中有过那么一丝助力，也值得欣慰。课堂之外，从“东方杏坛”到“南开书屋”，支教团也在努力创造条件拓宽孩子们的认知边界。如今，彼时的学生如今都已踏入大学校园、走上人生新的阶段，看着他们各自的精彩，想起当年或曾有过助力启迪，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能为学校建设和教育事业开展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许就是意义。

除了常规教学，在协助学校的行政事务、文体活动过程中帮助指导学生和学生组织、社团成长，也是我们的重要使命。不得不承认，二中的师生和支教团前辈们留下了很好的基础，他们已经打造成熟的学生社团、学生会等机制，充分地让学生们有着广阔的成长空间，也给身为后辈的我们留下了能够发挥的土壤。新年联欢、运动会、成人礼、爱心超市、“小水滴”志愿服务队、校园邮局、校园电视台……这些充满生机的课外实践或许给二中学子的三年高中青春生涯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而非常荣幸的，便是这幕后正活跃着一届届支教团。

这一年，我们认识了另一个自己，或许也是意义。

在新疆的一年，不仅看到了祖国边疆的大好风光，还感受到了民族聚居地区的别样风情，更观察到了西北边陲地区的经济、教育发展状况，体验了和以往不同的生活方式。欠发达地区的基础教育水平究竟怎样？边疆人民的生活状态与内地有何差异？国家的经济发展、教育资源分配是否真的如此不均？……这些现实而尖锐的问题，不走到现实中去，则无从寻求到答案。或许距离本质甚远，但至少在这一年结束后，我们不会再想当然地看待一些事情，也会更理性、更客观地解释那些复杂的问题。然而，比解答和阐释的勇气更可贵的，是思考后仍甘于三缄其口并不断求索的探寻。因为中国之大、形势之复杂、情况之多样，远非读读书看看报就能够品评得了的，而身在此间，偏偏又有同侪、后辈在察其言观其行，审慎负责便成了心中时刻提点自己的执念。

意义是用热情、用努力、用真心、用投入创造出来的，与长短新旧俱无关。想改变就积极去做，年轻人最可贵的无非就是赤诚之心，莫要让别人口中的苟且，凉了自己的一腔热血。

↑我和老师同学们

05

山高水远

我一向敬畏名山大川，对那些恢宏磅礴的地理事物有着浓厚的兴趣。生在白山黑水的绿岭松涛中，来到渤海之滨的华北平原负笈求学，也曾有幸探访江南清秀婀娜的山水、拜会云贵川渝的不绝沟壑。唯独新疆，那是我最为向往、又从未有机会去品味的苍茫大地。我曾无数次地打开地图，用眼光检索那细密的小字蕴藏的仿佛异域的地理信息，一次次地依着山脉的走向寻找它的巅峰。当、、这些数字划过眼球时，我的心仿佛也在随着这些数字上下起伏脉动。

友谊峰，在坐拥乔戈里峰的新疆根本算不得绝对的高峰，比起博格达峰、汗腾格里峰、公格尔九别峰这些梦幻的山名，它略显淳朴的字号似乎也没有那么响亮。然而，“友谊峰”这几个字符是我自从初中开始就不会忘记的。我一直在想象，站在它的雪顶上，四下眺望中俄哈蒙四国，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天地辽阔。

友谊峰的冰川融化后，正是在阿勒泰的土地上缓缓汇聚成了额尔齐斯河。比起亲密接触过的长江黄河，我更为熟悉的反而是这此前从未见过的，我国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流。多少次在地图上，目光随着那发源于可可托海的细小蓝线，想象它一路蜿蜒穿过国界，在斋桑泊踟蹰片刻，抵达乌斯季卡缅诺戈尔斯克后化作奔流的江涛，一路向北倾泻而去。这条蓝线由冰川来，经历多公里的奔流，沾湿了戈壁、注满了湖泊、润泽了生灵，最终在北冰洋又化为它降生前的冰肌雪骨。

我与大家一起生活的阿勒泰市，坐落在阿尔泰山与戈壁滩的交界，克兰河从北边人称小东沟的山谷中流出，最终成为额尔齐斯河梳状水系上的一齿。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这就是阿勒泰的金山和银水。山，塑造了坚韧而勇敢的品质；水，孕育了包容而不息的性格。阿勒泰的山山水水，也成为了这一年故事的见证。

↑城市中即可望见雪山

来到阿勒泰后，大家都颇好爬山。起初我们会在将军山拾级而上，走到山顶的小平台聊聊天，逢十五明月夜可能还会带些零食饮料，上去赏月吹风。后来，骆驼峰又慢慢地成为了我们最常去的地方，一是视野更好，二是攀缘难度更高，且人迹略显罕至，更增苍茫寂寥的野趣。

可是我觉得不过瘾。生长在山城，自是对山再熟悉不过，小时候的夏天，我曾攀缘满是荆棘的十几米高的几乎垂直的山崖，只为看一看家乡小城的全貌；三九的大冬天，也曾踩着过膝的积雪在山林里跋涉，手脚并用地爬过雪坡登顶。所以，对我来说，有台阶的爬山，只是有坡度地遛弯而已，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俯瞰阿勒泰

所幸阿勒泰能够充分满足现阶段我对山的欲求。

城市正西方高耸的山峰，便是城市左近最高的了。山上没有路也没有树，只有一条条碎石堆成的山脊，每天在阳光下变换自己的身影，最后在暮色中成为为城市遮住夕阳的屏风。远远看去，山的顶尖似乎有几个敖包，可惜目力所及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点轮廓。每日的朝朝暮暮不相同，唯独不变的，就是窗外山的巍峨身影。于是，那山巅的风光、对山那边的幻想，就成为了心底里日渐浓烈的向往。

于是在春和景明、结束大雪封山后，我决定去探索那心之所向已久的神秘山顶。

登顶之路颇为单调：一路都是被风剥蚀成片状的碎石，从岩缝间倔强生长出的几株低矮荒草，竟也显得颇为遒劲。阳光毫无遮蔽地洒在这立体的戈壁上，抬头只看得到透蓝的天空和似乎越来越近的山顶，俯身准备前行，停顿间滴落的汗珠早已迅速蒸发在赭石色的山岩表面。随着逐渐远离城市，耳边的汽车笛声、发动机声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在山间的长啸。不知何时起，独行的我也有了同伴——几只似鹰隼一类的大鸟，在我的头顶不住展翅盘旋。

孤身一人的单调旅程不免会让人胡思乱想：这一路辛苦走来，莫非只为观山？如此辛苦，究竟欲求何物？山巅在望，另一侧又是什么？到了彼处，我会有何所得？……直至终于站到山顶，向另一边望去，我不禁颓然倚在一人多高的敖包旁。对山另一边景象的百十来种想象，终于定格：一道又一道，连绵不绝的荒凉山丘，在风声呼啸中岿然屹立，除了云在动，一片生意寂然。回望山脚，远处那早已熟悉的小城，登时轮廓清晰起来，显得亲近可爱。此时的山巅早已逃离城中喧嚣，然而虽是天地辽阔，可转念一想，比起这四下荒芜，回到尘俗之中，来一份香气四溢的羊排抓饭，竟也是无比动人的幸福。

屡次出发，是因为登峰远行不只为观山，而是为了回过头来观己：山脚下是置身已久、日日夜夜浸染其中的周遭繁杂，而跳出其间，未尝不会有更新的体验和想法。正所谓出去久了会知道家的可贵，行的远了、站得高了，也会换个角度更清透地认识原本的自我。

来到这遥远的山水之间，名为渡人，实则渡己。若不是顶着“支教老师”的光环，我们或许只是充满好奇与向往的游客，阿勒泰赠予我们的，也将只有令人心旌动摇的风光和与中原迥异的风物。而肩负使命的这一年，阿勒泰和这片土地的儿女却用最大的认同和包容回馈着我们：自作别阿勒泰至今已近六年。不长不短的时光中，那年阿勒泰的青年们都增长了年岁、去过了更大的世界、成为了不一样的自己，唯一不变的，是对那些山川河流、那些遥远亲人的眷念。我们都在遥远的土地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段岁月，却也都在心底里怀着同样隐隐的念头：如果当时能够把心底的那份热爱与激情，再不加以保留地拿出更多，是否会更加无悔于那段岁月？

或许我们怀念的并不只是那岁月，更是在那段岁月中充满无限可能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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