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到李娟的文字,是年在网络论坛上。
我喜欢李娟的文字,她所有的散文集我都读过。
牧场、沙漠、河流、森林、土地、风暴、骆驼……一个又一个被注入鲜活的灵动血肉。
这些西部的符号,我并不陌生。但对于哈萨克牧民生活,我只是路过而已,即便我是新疆人,对他们的了解也相当有限,缺乏结实的生活质感。
而李娟不是。
01
我最大的收获,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坦率了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根据地”。
李娟的根据地就是新疆,具体来说,就是阿勒泰。虽然她现在居住在海南,但阿勒泰仍是她的精神家园。
她高中辍学后,与母亲一起去往阿勒泰哈萨克族牧场开杂货店和裁缝铺,跟随着哈萨克族牧民转场搬迁。
在那绵延千里的家园上,李娟将大地最隐秘、最微小的深山牧场,最狭小脆弱的栖身之地,以及他们拮据辛酸的日子,都浓缩在了文字中。
幸好我们可以通过李娟的文字了解这一切。她从年开始写作,一口气出了七八本散文集,其中《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冬牧场》《遥远的向日葵地》及“羊道”三部曲等,多年来一直都是畅销书。
很多人都在读她的作品。知道了她的生活、经历,知道了她的所思所想后,会更加强烈地去投射一些关于对她的想象。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呢?
“我5岁才学会说话,从小说话就磕巴、词不达意。”李娟说自己上学的时候,说话也不清楚,脑子也不灵光。不明白别人的意思,别人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互相误解,很是苦恼。
后来识字了,发现写比说要顺利的多,写作成为她努力克服表达障碍的一个过程。老师也会表扬她的作文,写作就变成了她唯一能做好、能出风头并且满足虚荣心的事。
她第一次投稿是在小学三年级,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编辑的一封约稿信,就琢磨着写了几篇稿子投过去,然后收到了退稿信。
李娟从小读书很杂,这些书让她感觉到了语言的美丽、文学的魅力,让她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和渴望。
“我喜欢阅读,从小就想当个作家。”她非常坚定地走在写作这条道路上,没有犹豫和纠结。
后来到了20多岁,写得多了,写得好一些了,得到了许多前辈的认同。
她回顾自己出版的这几本书,这样总结道:“第一本书《九篇雪》是在卖弄,就是希望别人了解我,看见我;到了写两本阿勒泰就坦率多了,但还是有讨好别人的成分;再到写《冬牧场》和《羊道》,就想既不讨好别人,又不去美饰自己。后来写《遥远的向日葵地》,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她用艰难来形容自己的写作,一句话、一个字、一个词,慢慢的捋、不停的删、不停的改,每篇文章都是改了很多很多遍,到最后就达到了那种纯真的状态了。
写作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对抗的过程,是很艰难地去克服自己的毛病。在写作过程中,还有一些顾虑,很多别别扭扭掩人耳目的地方,有很多粉饰的东西,但是后来越写越敢于敞开自己了。
她说:“向日葵不是我最好的一本书,但是最符合我心意的一本书。所以写到现在,我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堆积了这么多的文字,而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坦率了。”
这是一种真实,不是非虚构的真实,而是她写作的真实。
02
李娟的非虚构:以生命去深爱的一切
李娟的非虚构长篇《冬牧场》及“羊道”三部曲、《遥远的向日葵地》,以自然笔调记录日常点滴趣事,向读者展示了阿勒泰地区淳朴自然的风物人情。
虽然是对日常生活的记述,但不仅没有陷入流水账,反而十分吸引人,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她的文字的着力点,始终是放在对场景的描写上。
比如在《羊道·夏牧场》第二节:
我们刚搬到冬库尔之时,邻居让两个孩子(一个三四岁、一个五六岁)给我们送来酸奶和食物:这时大的那个先走到地方,找了一块空地小心翼翼地放下暖瓶,为防止没放稳,还用手晃了晃,挪了挪位置。然后去接小妹妹手里的餐布包。
她一转身,脚后跟一踢……噼啪!哗啦啦……只见浅褐色的香喷喷、烫乎乎的奶茶在草地上溅开,银光闪闪的瓶胆碎片哗啦哗啦流了出来——刹那间什么也不剩下了!亏她刚才还小心了又小心!
读到此,不仅好像就在现场看着这一幕发生,连同一起发生的,还有为这两个孩子的感动。
非虚构写作已经使这种描写达到了不同寻常程度的心理深度。正是这一风格,使得文字和读者的心灵能够抵达新闻报道和小说想象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我后来在读到她《遥远的向日葵地》的时候,这个印象就更强烈了。
她写人,感同身受他们的艰辛、寂寞和茫然。写动物,植物,天地,不靠知识,靠心。于是,寥寥几笔,即可传神。
比如书里这样描写到:
“住在地窝子里,到处都是土,如果遇上刮风,头发眉毛都白了。如果正在吃稀饭,上一口还是白的,下一口,饭上就糊了黑黑厚厚的一层土。
要用水,得到几公里外的水渠去打一点。换的衣服都攒着,等到水渠通水的大日子。
在空荡荡土地上种了四遍向日葵种子,才勉强发了芽。”
荒野中生存不易,将视角很快转入到给枯燥的日子,生出许多乐趣的一个个生命上。
“——《鸡》我妈是资深裁缝,这点小事难不倒她。不但给鸡做衣服。能给我家的狗做个裤衩(避孕),给我家的牛给缝过胸罩(小牛断奶)。”
“——《丑丑和赛虎》它从不参与过与鹅喉羚的追捕行动,当丑丑英姿飒爽投入战斗,它一定会声援。真的是‘声’援,就站在家门口,冲着远方卖力的吼。吼的比丑丑还凶。事后比丑丑还累。”
“——《外婆的葬礼》追悼会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妈也一个都不认识。若棺材里的外婆这会儿坐起来,保证她更惊奇,她也通通都不认识。”
我不止一次的想象着她单薄的身躯如何蕴含着这股强大力量,将生活的苦,转化为她笔下的温柔、调侃、自嘲,以及看似漫不经心的隐忍。
李娟的乐观不是真实的,她并不快乐,有的只是孤独,困顿,无助。如果说孤独还不至于让人绝望,那么无助一定让人痛彻心扉,对母亲、对外婆,对被过度掠夺的这片土地。
她文字的力量又那么乐观明亮耀眼,不是长篇大论的去书写荒野生存中孤独的负重之苦,而是接受孤独的侵扰,将每一点细小的美好与欣慰,投入到那些看似普通的生命中,从中收获到对抗孤独最朴素却也是最有力的能量。
这些,本来就是她以生命去深爱的一切。她源源涌流,扎根于荒野,又绽放于荒野。因此她才厉害,才让这么多人着迷。
每次我看到李娟把那个渺小的东西置身于苍穹之下,养鸡放羊、种花喂鹅、卖杂货、做衣裳、喂兔子、刻画人物……她充满奇妙的想法和朴素的细节,直抵人心,令人难忘。
李娟虽未经过专业的文字训练,但她的写作受到生活本身的影响,远大于文学作品的影响。
03
我不想迎合别人,变成一个生产文字的机器
李娟写新疆、哈萨克牧民、牧场、葵花地,在文字上找到了去处理这些素材的一个方法。而且逐步在推进,逐步在演变,已经达到了一个很均衡的状态。
有不少读者问:“下一步呢?”
她说:“不知不觉写作竟到了一个很狼狈的境地,我不想迎合别人,变成一个生产文字的机器。”
写作过程需要繁重的训练,训练文字,看清自己。写作不只是一个自我表达,还是一个自我造就的过程。
李娟认为40岁以后,可能写不出惊心动魄的东西了,但她会写出自己最舒服的东西,会写的很开心。
她在思考,写了这么多吸引人的故事,很多东西连自己都意识不到,一个故事为什么吸引人?
她在追寻,一定有种东西超越了表面上的一切,不仅仅是达到共鸣的一种写作。不是理解他而喜欢他,即便是不理解也喜欢他,这才是文学最要命的一种魅力。
“我希望有一天,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不管你是喜欢文学也好,从来没读过一本书也好,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文字,就会喜欢,这并不是一个噱头,我希望能达到这样的野心。”
李娟回忆,有一个开饭馆的小姑娘,有一次喝醉酒打来“李娟,我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从来都没有读过一本书。”
就在那个瞬间,小姑娘无意中打开了那扇门,尽管那扇门并不是常年对她打开的,但她在追寻这样一种东西。
“希望自己今后能够很从容的写作”她说,当然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状态。
显然,她走的是自己的路。她轻松诙谐的表面背后,隐藏着一颗高傲而又不乏孤寂的文学的心。
她没有精英意识,众生平等,躲避滥情,少有自赏,多有自嘲,将自己的文学主张、审美趋向,不动声色地、丝丝缕缕地编制进了作品,认真而执着地实践着。
如果说文坛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的话,每个作家都是一棵树。每棵树都有每棵树的风光,谁也不可能取代谁。树种的繁复,才使森林气象万千。
在我眼里,李娟这棵树,应该是棵钻天杨,一直向上,无限伸展,你看不到她的边界在哪里。
-END-
遇见Ni遇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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